山靜似太古 日長如小年

【父母爱情 | 寂静】筒子楼③(上)

这篇写的是初遇。

我最终还是决定拆成两部分发,不想鸽,但又实在写不完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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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三复读那一年很苦,尽管二十多年过去,季胜利早就记不起他当初到底埋头苦学了些什么。这一年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,手起刀落,斩碎了他的鸿鹄之志,拨乱了他的如意算盘。生命节奏由此慢了半拍,再也追不上去。

 

一九九六年,季胜利在中国政法大学念三年级。

 

旧同学都到了毕业的节骨眼,服从分配,到岗实习,一串一串的事情,他就不同。二年级三年级的活动不少,辩论、演讲、文艺汇演、校际联欢。季胜利是班里的团支书,活动组织起来了,难免要身先士卒。应届的熟识也因此喜欢调侃他,清闲自在不消愁。

 

离开的对留下的总是羡慕的,季胜利知道他们的心思。象牙塔里的生活朝气蓬勃,热切又纯粹。其实他从来没有松懈过,也不敢去松懈。他不聪明,如果天赋异禀,不至于要多用一年交换成功。但他知道自己稳重,踏实,有韧劲。老师从小就教一步一个脚印,少年心里揣着无限的梦,要许多个脚印叠在一起才能实现。

 

有理想又稳重的大男孩在学校里很受欢迎,女孩子追求安全感,安全感也不过那么回事。季胜利上了三年大学,少女心事收了好几封。每次校内比赛和校际联欢都是“重灾区”,评委和老师那么多双眼睛,都不及暗中递来的一张纸灼人。


他不乐得看那些含情脉脉的文字,不喜欢就是不喜欢,一来二去的,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一样。

 

三年级的校际联欢眼看着就要办了,这是第二年,也是最后一年。事务部提前一个多月就对季同学委以重任,要他做个漂亮的收束。今年联欢的学校是对面的北师大,季胜利听到“师大”两个字,顿时压力倍增。师范大学最不缺的就是女孩子,女孩扎堆的地方太容易闹腾。

 

两校总负责人约好先在星期五碰个头,具体事宜放在周末商量。季胜利那天课不多,但行政学的老师爱拖堂,他一下课就往西楼跑,还是迟到了十分钟。远远的他就望见一个人影在西楼前面晃悠,砖红的建筑下她一身素淡,干净又亮眼。她东张西望,像是不认识路,束起的马尾在风里左摇右摆。

 

“同学,请问你是外校的吗?找不到路?”

 

季胜利本来略过了女生,一步两级跨上了台阶,但他最终还是转回来多问了一句。也多亏这一句,两颗星球才能收到彼此的信号,开始为期永久的同轨飞行。刘静循声扭过头,眼前的少年人目光关切,模样周正,她心里的不舒服一下被噎了回去,不好发作。

 

负责北师大策划的其实是刘静的闺蜜,她临时有事不能来,赶不及通知对面学校,只好火急火燎地来找刘静帮忙。事出意外,刘静不好拒绝,但她并不善于处理行政交涉类的工作,就连一路摸到学校来,都废了她不少气力。她连忙抓住季胜利这个救命指南针:“嗯…你们学校的西楼是这儿吗?”

 

很多年后聊起年轻的事,刘静依然会抱怨:你们政法大学的教学楼也真够奇怪的,长得都一个样儿,按东南西北命名。我们外校的人生地不熟,怎么分得出来?

 

“对对,就是这儿。你是去……?”

 

“我找阶梯教室。”

 

季胜利盯着面前这个面容白净,文质彬彬的女同学,灵光一现,突然想起来了什么。他咧开嘴角,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:“你是北师大的彬水同学吧?我就是季胜利,我迟到让你久等了,真对不起。”

 

“噢,没关系——”刘静被季胜利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歉意冲地愣了愣,“彬水她今天有急事儿来不了,找我来替她交接一下联欢的安排。”她礼貌地伸出纤长白皙的右手,“季胜利同学你好,我叫刘静。”

 

 

空荡的阶梯教室里落满午后慵懒的阳光,一高一矮两段影子里有浮尘悠游。季胜利发现刘静说话慢条斯理,又细声细气,带得他也下意识压低了嗓门儿,好像被人压了一筹。刘静听起来是一点也不了解联欢的事,似乎也不太感兴趣。她的座位向着窗,太阳光晃眼,她的眉头便时常皱起,季胜利心里跟着一上一下,没来由的局促。

 

刘静只有在跑题闲聊的时候才会展露些许的笑容,她笑起来很好看,大方,沉静,却压不住灵气。她不知道其实这是个异样:季胜利和人商量正事的时候很少会闲扯,他喜欢速战速决。去年第一次商量总布排,他只开了四十分钟的会。但今天拖拖拉拉的,一个半小时都已经过去。

 

“刘静,你一点都不像个老师。”

 

“我没说我是老师呀。”

 

“那你不是师范大学的嘛?”

 

“师范大学的就都是老师了?”刘静被他一本正经的想当然逗笑了,原来这个男孩子也不是她想的那样少年老成。她支起下巴,敛着唇角的笑意,反驳地有条不紊:“你们政法大学的也不是个个都能进法院啊。”

 

“……也对。”季胜利摸了摸脑袋,有点尴尬,好像犯了一个不能再低级的错误。

 

“我是学天文的。”刘静收起桌面上的纸笔,整齐地把它们放进手提袋里。她指着布面上那一块小小的星球图案,神情里认真又骄傲,“我们研究宇宙。”

 

宇宙?季胜利接不上话茬了,他从没想过如此遥远的东西。苍穹之外的世界幽暗、神秘,无声,也无限。无限会令人心生畏惧。他是个务实的人,不太喜欢未知的渺茫感,但他敬佩探索未知的人。他们勇敢,也浪漫。后来,室友追问他这颗木头心怎么说献就献出去了,他想了想,一下就想起了刘静谈起宇宙时眼睛里的光。

 

“宇宙…宇宙好啊!”

 

刘静诧异地抬起眼睛,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。学了三年天文,她第一次听人用“好”字来形容宇宙,说对不对,说错不错,总而言之很滑稽。她抿抿嘴,忍俊不禁:“嗯,是挺好的。”

 

沉默逐渐在空气中聚集起来,刘静站起身,轻轻把椅子塞进课桌底下。告别似乎来得有些突兀,但除了告别,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了。

 

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 

“那我送你回学校吧。”季胜利下意识接了一句,没想到女孩子竟然轻轻地笑起来。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笑,又傲气,又有些不好意思,两种很难调和的神态。耳根子一热,他陡然察觉出话里的不合适:无事献殷勤,人家要有想法了。

 

“我没有别的意思啊,你看你来的时候都不怎么认识路——”

 

“我不住校,我回家。”刘静嘴角的笑意更深,这一通额外的辩白,直让她想起那群追在她身后的男孩。季胜利看上去老老实实的,小脑筋转得倒也挺快。天下乌鸦一般黑,刘静想,但这只的确要比别的可爱点儿。

 

怎么还有走读的?季胜利望着她离开的背影,瞪圆了眼睛。他见过搞特殊的,却也没见过这么特殊的。集体生活是中学时代好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,住宿意味着脱离家庭的管束,意味着说也说不清的“自/由”。


或许就是因为太特殊了,自那以后,季胜利竟然一直没能忘掉刘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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